5 · 不要放弃
一拉一扯之中，林夕晨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量，她蹲坐在地上，罕见地出现了情绪崩溃的情况，一双小手捂着脸颊，无声地啜泣着。
在这无比凄冷的雪天里，更是让人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夕子姐姐……”苏雨晴咬着唇，也蹲在了林夕晨的身旁，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如果她被父母这样子对待，恐怕会比这样还要绝望吧。
就算是当时离家出走之前，父母对她的态度也只是强硬，而不是蛮不讲理地唾弃。
“还敢在这里哭，嫌老子的脸丢得不够多么！”林夕晨的父亲一脸阴沉地拎着一把铁锹走了出来，像是一言不合就要用铁锹将林夕晨砸死在地上一般。
而且看他那狰狞的神情，真的有可能会那么做。
苏雨晴第一次觉得距离死亡这么近……
她原以为在这个法治社会，是不会有什么杀人犯的，那些新闻上的杀人犯，看起来又实在太过遥远，事实证明，她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这么多年，老子都白养你了……养出你这个废物来……好好的男人不做，去做女人，去做人妖！好！老子就成全你！下辈子让你当个女人！”
林夕晨的父亲出离愤怒，愤怒的原因可以理解，但愤怒的程度却莫名其妙，在苏雨晴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一个理智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愤怒到这种程度？
或许，这也和林夕晨父亲没有受过教育息息相关吧。
而且在这样的穷乡僻壤之中，男人的地位确实要比女人高得多，女人就像商品，而男人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皇帝。
在林夕晨的父亲看来，林夕晨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皇帝不当，偏要去当个乞丐一样让人不解，也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愤怒和颜面无光。
别看地方穷，越是穷地方的人，反而越在乎面子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越是穷地方的人，反而就越是偏激。
或许有些以偏概全了，但大抵却都是如此。
那一铲子，直接砸了下来，就这样朝着林夕晨的脑门。
苏雨晴连去阻止的勇气都无法涌出，因为连她自己都感觉到难以动弹。
或许，下一秒，就会有鲜血飞溅而出，或许，下一秒，就会看见林夕晨流着血倒在地上……
苏雨晴的脑海就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疯狂地发出无数的指令，可身体却如失控一般，连动弹都不能。
夕子姐姐、夕子姐姐、夕子姐姐、夕子姐姐！！！！！！
脑海中的世界好像被鲜血所染红，只有这四个字不断地盘旋着，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她的灵魂。
“孩子他爹！”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大喊着，死命地拉住了林夕晨的父亲，她老泪纵横地大声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夕晨！在你生病的时候，只有夕晨给你寄那么多的医药费，从来没有做什么不孝的事情，哪怕她要当女人，那也是所有女儿中最孝顺的那个！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都是你的孩子吗！？”
“老子没有这样不孝的儿子！”林夕晨的父亲却是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更加地愤怒，反手将林夕晨的母亲推倒在了地上，“你这个臭娘们，滚到一边去！”
“你这个臭男人！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你，也受够这个村子了！凭什么，凭什么！女人难道就不是人吗！你们男人没了女人又算什么！难道你也不是你娘生下来的么！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没人性的杂种！”
林夕晨躺在雪地里，双目涣散地没有焦距，好像在等待着死亡，对于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没有丝毫的反应。
而苏雨晴虽然回过神来，但却又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了。
因为，她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杀人，看到死人……
一把砍骨头的菜刀直接砍在了林夕晨父亲的脖子上，或许是因为出到人的力气不够，又或者是脖子的骨头太硬，所以没有被一刀砍断，只是堪堪砍到了一半，殷红的血喷溅而出，把苏雨晴和林夕晨都染了个通红。
代表死亡的鲜血让苏雨晴忍不住颤栗起来，她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抽搐，就连供血似乎都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苏雨晴，其实是受不了太过刺激的东西的，只在小时候发作过，长大后，她几乎忘记了心脏病发作的感觉，但此刻，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就仿佛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然后像是捏橡皮泥一样捏成扁的，再搓成圆的……
巨大的痛楚让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是面色苍白地不断颤抖着，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而林夕晨的父亲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他瞪大了眼睛，嘶哑的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就在这种遗憾之中，抱着怨恨断了气。
林夕晨的母亲面露出不忍的神情，轻轻地抚摸着林夕晨父亲的脑袋，轻声地说道：“死了多好，死了就没有痛苦了，别担心，我马上就来陪你……”
林夕晨的母亲闭上眼睛，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倒在了林夕晨父亲的身旁，鲜血汩汩地流着，给惨白色的雪地上，染上了些许邪魅的殷红。
恍惚间，苏雨晴听到了一阵救护车的声音，然后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再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了。
在黑暗中，隐约间，又听到了有些虚无缥缈的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又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
“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等再一次醒过来时，看到的是雪白色的天花板，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缓缓扭过头，看向窗外，窗户大开着，大风涌入房间里，将窗帘吹得不断地扭动着，就像是将要变身了的怪物一样，外面的天空是阴暗的，似乎是白天，只是厚实的云层将太阳给遮掩住了……
而此时，苏雨晴也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被抓住了，在她醒来的时候，那只手下意识地加大了点力度，她朝那个方向看去，看到的是趴在床头睡着了的林夕晨，乌黑的长发散乱着，似乎连扎一个双马尾的精力都没有了。
苏雨晴细小的动作将林夕晨惊醒，她抬起头来时，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的惊恐，显然刚才做了个噩梦，但很快，她就用面无表情的样子将自己内心的情绪掩盖，只是在她的身周，依然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夕子……咳、咳咳咳——”苏雨晴刚一开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杯还温热的水及时地送到了她的嘴边，同时，也有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将她扶起，缓缓地拍着她的背脊。
苏雨晴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干涩的喉咙好受了许多。
之前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让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再她昏迷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记得，好像林夕晨被她父亲赶了出来，然后她就看到了很多很多的鲜血……
“夕子姐姐……”
“……”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有点记不起来了……我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你……心脏病。”
“唔……是我……心脏病发作了吗？”
“嗯……”
“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死了。”
“都死了？”这句话就像是撬动记忆的钥匙，让苏雨晴的大脑再次变得疼痛欲裂起来，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却开始逐渐变得清晰，那恐怖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二人没有再说话，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件事情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无论是对林夕晨还是苏雨晴。
几天的住院观察确定没事之后，苏雨晴出院了，在这期间，也有公安局的来做笔录，最后的判定自然是和林夕晨、苏雨晴二人无关。
杀人者是林夕晨的母亲，而林夕晨的母亲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这件事情也就这样告一段落，但在二人的心中，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或者应该说是不想去回想的心理阴影。
回到小城市的火车开了很久，苏雨晴和林夕晨在火车上基本没有怎么说话，一直都是沉默着，直到下了火车，已经稍稍有些回暖的小城市，才终于融化了二人感到冰冷的内心。
“夕子姐姐……”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嗯……那你以后……怎么办？”
“一直，住在这里。”
“嗯，我也会，也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林夕晨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微笑，或者称之为苦笑更为合适吧，她伸手摸了摸苏雨晴的头发，突然问道：“小晴，发绳……有吗？”
“发绳呀，我有……”苏雨晴赶忙从书包里摸出两个没有用过的发绳，递给了林夕晨。
这几天，林夕晨一直都是披肩散发的模样，而且完全不打理，就像是女鬼一样，而今天，她终于用梳子好好地梳整齐了头发，然后重新扎上了一个漂亮的双马尾。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发型的变化，却让苏雨晴莫名地感到安心了许多。
就好像，以前的林夕晨又回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