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 · 不接受
整座山村都几乎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了。
山连同着村落，像是一块白色的布一样，延伸向远方。
大山的冬天是格外的冷的，天空中连太阳都没有，而冰雪也完全没有要融化的意思。
这里就是林夕晨的老家，也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一如记忆中的冬天一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里的雪要等春天快要结束，夏天都快要来临的时候才会融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夏天的时候，比较凉爽吧。
如潮水般的记忆涌上心头，林夕晨站在这堆满了雪的村口，神情有些恍惚。
“二十块钱。”一旁坐在摩托车上的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这已经是他第二遍重复这句话了。
林夕晨这才回过神来，将一张纸钞递给了他，那个中年男人把头盔往脑袋上一套，就回头飞驰着离开了。
从山外头到这个小山村里，可是要走很长的路的，好在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大修路，但好歹路也被拓宽了一些，自行车和摩托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已经可以非常顺利地开上来了——就是一路上的碎石子实在有些多，坐得屁股都有些麻木了。
村外没有人，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恐怕大多数的人都待在家中吧，就算是想要出来玩耍的孩子，肯定也会被家长看管住，不让他们跑出来玩雪。
林夕晨记得，自己有一次没听父亲的话，从家里跑出来，和一些同样偷跑出来的孩子们一起玩了一天的雪，结果第二天就感冒发高烧，还是父亲骑着自行车连夜把自己送到最近的那个小镇里的呢。
风很大，吹得林夕晨的头发有些凌乱，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为她染上了些许纯净的白色。
她撩了撩额前的刘海，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所有的房子都被白雪覆盖了，多年没有回来过的林夕晨，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哪一条是往自己家里的路。
在这七歪八拐的路上，又勾起了许多的回忆。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条冰冷的石头凳子上，在那里，自己最小的姐姐被脱了裤子狠狠地打屁股，原因只是偷了家里的钱去交学费……
林夕晨所有的姐姐们，没有一个能读到四年级的，读得最长的小姐姐，也就只是读到了三年级为止，新学期她偷了家里的钱去交学费，被父亲发现，一顿狠揍之后，找到学校退回了学费，并且就直接让她在家里帮忙干起了农活……
其他的姐姐对于林夕晨而言，都稍微有些生疏，要么就是还太小，记忆模糊，要么就是林夕晨还没出生时她们就早已成家了，只有这个最小的姐姐，差不多是陪着林夕晨一同成长的。
但是她也是在十七岁那一年就被父亲给嫁出去了。
林夕晨清楚地记得，在婚礼的那一天，她的小姐姐努力地保持着微笑，但是在没有人的地方，却哭得很伤心。
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生，大概也让她感觉到了些许的绝望吧。
那一天，在一个无人的转角，林夕晨看见了痛哭的小姐姐，她哭着说了很多，而其中最让林夕晨印象深刻的，是那句话——
「如果我是男孩子该多好啊！弟弟，我真的好羡慕你……」
林夕晨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听着姐姐说这些话的，但是她现在回想时，却忍不住会露出苦笑。
人生真的很奇妙，她的姐姐羡慕她是个男孩子，而她却羡慕自己的姐姐们是个女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希望和自己的姐姐调换身份呢。
哪怕是被父亲当作一件商品卖出去都好呢……
只要能成为女孩子。
而后来，林夕晨的梦想成真了，她真的是个女孩子，可是这样子的她，又该要怎么去面对父亲呢？
她看着自己胸前的巨乳，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家门被打开了，母亲比以前苍老了很多，原本的黑发已经染上了半数的银丝，脸上的皱纹也愈发的多了。
一如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她们老得都特别的快，大概是因为要操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吧。
林夕晨有些猝不及防地看着突然从屋内走出来的母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是……”母亲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夕晨，上下打量着，总觉得她十分眼熟，可因为那高耸的胸部和可爱的双马尾，有点不太敢确定。
而且林夕晨和几年前的样子也有不少的改变，比如皮肤变得更细腻更光滑了，面部的五官也更加精致了，面部的曲线也更加圆润了……
“妈……”林夕晨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最后却只蹦出这个一个字来。
纵有千言万语想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呀。
“夕晨？你是夕晨？”林夕晨的母亲不敢相信地问道，因为林夕晨的声音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以前就是普通中性的孩子音，那么现在就是柔美婉转的少女音了。
“嗯……”
“你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胸前用了什么垫了？怎么穿女人家的衣服？就算要给爸妈一个惊喜，也别这样呀，你爹会不高兴的，快先进来，你爹还在睡觉呢，我去给你拿套衣服，你赶紧换上……”
林夕晨沉默地跟着母亲走进了屋子，屋子不高，也就只有两层楼而已，而且楼板很矮，也没有几扇窗户，站在里面，让人感到格外的压抑。
或许，也有几分心理作用在其中吧。
“不用了，妈……”
“怎么不用了？”
“妈，其实……我就是女孩子……”
“女孩子？什么女孩子，你明明就是男孩子，妈又不是没有帮你洗过澡，那种东西怎么能做得了假，夕晨，你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想做女人了呢？”
“我……我真的是女孩子，医生说了，我的染色体就是女性的，身体里也有女性的器官，只要做了手术……”
“做手术？做什么手术？你难道要学古代的太监，把自己的那活儿给割了吗？夕晨，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和妈说。”
“妈，是真的……”林夕晨有些无奈，对于打字都不识一个的母亲来说，她说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过复杂了，母亲根本就听不懂，也不能理解，林夕晨只好简单直白地说道，“妈，我想做个女孩子。”
“做什么女孩子！”母亲有些生气地叫道，但还是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大概是怕吵到林夕晨的父亲吧，“女孩子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你的那几个姐姐，对你爹来说，都不像是亲生的，你爹就对你好，是为了啥，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男孩儿，只有男孩儿才有这种待遇呀，你要是女孩儿，那可就和你那几个姐姐一样惨了，当个男人以后可以成家立业，不用依附别人，做什么都占主动权……”
林夕晨的母亲虽然心疼自己的女儿，但实际上她也是重男轻女的，这种农村的观念是很难改过来的。
“那些事，女人也可以做的。”林夕晨认真地说道。
“夕晨啊……你……怎么就说不听呢……唉，这种事也就是和妈说说，要是让你爹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趁现在你爹还不知道，听话，把男装换上，女装脱下来，乖……”
“妈，我真的是女孩子。”林夕晨倔强地说着，抓住母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你看，这是货真价实的胸部……”
“你这孩子——你……你去做了人妖？你那么多的钱，原来都是当人妖得来的吗？”
“不是人妖，妈，我是女孩子……”
“你……这，这这……该怎么办……你父亲知道了，可就全完了，你说你一个好好的男孩子，去做什么女人啊，这……这也太变态了点！”
林夕晨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些，但仍然感觉到疲惫和失望，农村的父母，这样的观念是根本改不过来的。
别看母亲的表现比较温和，但事实上她绝对是坚决反对林夕晨当女人的那一个。
农村里的女人，都总是很奇怪的，心底里对女人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感到不忿，但骨子里却还是喜欢男孩儿，讨厌女孩儿。
就算是幻想，也只是幻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就好了，从来不会想，就算自己是个女人，也要打破这愚昧的枷锁……
或许这就是穷地方的女人，世代悲苦的主要原因吧。
“咯吱——咯吱——”破旧的木制楼梯上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因为腐朽而断裂开来一样。
母亲脸上的紧张瞬间凝固住了，而林夕晨也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正是她的父亲。
虽然早已想好了该怎么面对，可真的去面对的时候，那些东西就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大清早的，吵什么呢。”父亲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给母亲和林夕晨都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这位是？”
父亲看着林夕晨面露疑惑的神情，和母亲第一眼看到林夕晨的时候一样，都有些不太确信。
“爸……”林夕晨鼓起勇气，轻声地唤道。
她期盼着能得到父亲的认同，但终究也只是奢望。
因为她看到父亲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的狰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