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 · 回不去了
院子的铁门没有锁,基本都是虚掩着的。
农村里别说大铁门了,就算是房门不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也不是说农村人就一定民风淳朴,只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偷东西的次数多了,总有一天要被暴露,那在这个村子里,还怎么生活下去?
而且大家都这么熟悉,就算是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呢。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动,大概是老鼠从地洞里钻出来寻找食物了吧。
胡玉牛推开家门,木头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就像是推开了一座久无人住的古堡一样。
还没来得及打开灯,父亲的声音就从楼上传了过来。
“回来了?我在楼上。”语气似乎很平静,和电话里头的感觉不太一样。
胡玉牛有些忐忑地踏上楼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等待着接受未知的“考验”。
“爸……”胡玉牛站在父亲面前,悄悄看了看他的脸色,硬着头皮叫了一声。
“回来了。”父亲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的话。
“嗯……”
“知道我叫你回来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
“我问你!你有什么东西瞒着老子,说!”刚才还一脸平静的父亲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
“我?没有……”胡玉牛本来还十分的坚定,但当话说出口时,却又有些心虚了。
因为他确实有一件事情瞒着自己的父母。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父亲冷冷地甩出一封信,丢在了胡玉牛的脸上。
胡玉牛慌忙地接住信,疑惑地看了一眼。
只见信封上写着三个大字——柳韵收。
“音音的信?”胡玉牛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发现他还在瞪着自己,又马上低下了头。
“儿子,你……你还是先看看信里的内容吧。”母亲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胡玉牛感觉到了万分的疑惑,打开了这封信,里面有许多零碎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录音笔。
一片杂乱的样子,看起来里面的东西好像不是第一次被拿出来翻阅了。
他没有看那张信纸,而是先看了那些照片。
才看到第一张,他的心中就咯噔一声,如果说之前是不好的预感,那么现在就绝对是遇到了最糟糕的事情了。
照片全都和胡玉牛有关,有他去打雌激素针的,也有吃抗雄药的,甚至连他身着护士服的照片都有。
而且全部都有证据。
包括了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针筒,一模一样的药盒……
那录音笔里到底录了什么,不用想胡玉牛都知道,肯定是有关他的事情。
而且是能揭发出他想要做个女人这种事情的录音。
如果是真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这个人……会是谁?
难道是柳韵?不对,如果是柳韵的话,就应该是柳韵寄才对。
应该是有人寄给柳韵的,那么……能拥有这么多的证据的人,会是谁呢?
绝对是合租房里的人吧。
胡玉牛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天语遥”。
天语遥把这封信寄给了柳韵,难道说……
难道说柳韵和天语遥串通在了一起!
胡玉牛感觉内心的世界崩塌了,他却是没有想到,如果真的是早已串通好的预谋,那天语遥总不会以失去男性身份的代价来谋划吧,他胡玉牛可没有那么值钱,也从未那么严重地得罪过某个人。
但胡玉牛心中却是这么认为了。
他不敢相信,他努力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可这信封中的证据却让他感到心中仿佛都在流血。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柳韵突然说要见他的父母。
更是确定了心中柳韵和天语遥一同谋划报复他这件事。
肯定是天语遥把信寄给了柳韵,然后柳韵找机会来到胡玉牛家,把信留了下来。
除了“恶毒”两个字以外,胡玉牛想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要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难道想要让胡玉牛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吗?
虽然这件事也有胡玉牛自己的原因,可如果他不说的话,最起码能够隐瞒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可以告诉自己的父母的时候再说……
而现在……
“到底……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柳韵……你为什么……”胡玉牛有些哽咽地喃喃自语,声音含糊不清。
“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胡玉牛想狡辩,但他本就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在绝对的证据面前,想不出任何话来解释,他沉默着,也代表着已经默认了。
“你这个臭小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得到了胡玉牛当面的表态,父亲的神色变得复杂了起来,先是愤怒,又是痛心,然后是无奈,“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我……”胡玉牛想不出理由,或者说,如果说仅仅是想要逃避责任而去做个女人,那未免也显得太丢脸,太幼稚了吧,而且,他现在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那个理由而去做女人了,他真的想做个女人,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从未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这样地大胆过,“我,就是想做个女人,没有为什么。”
在那一刻,就连胡玉牛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或许是不满自己的父母不理解自己,又或者是在故意顶撞宣泄自己多年背负着重担而积郁下来的怒火。
“还有别的理由吗。”父亲看着胡玉牛的眼睛,再一次问道。
但这一次却是很不平静了,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直跳。
“……”胡玉牛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想到了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关心,又想起了自己父亲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那无法实现的梦想,把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不敢说出的话,说出了口,“因为,我,不想,承担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父亲微微愣了愣,语气有些怪异,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疑惑:“振兴家族?”
“……是。”
这次轮到父亲沉默了,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对于胡玉牛而言,这段时间,很久,很久。
比一个世纪都要长得多。
“真正的理由就是这个吗。”父亲看着胡玉牛的眼睛,脸上写满了自责。
“是……是的。”
“现在不需要你振兴家族了……”父亲有些无奈,有些复杂地说道。
与其说是在对胡玉牛说,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
“阿牛,家族没有重担会再压在你身上,你……你可以,可以恢复到原来那样吗?”母亲关切地说道。
“回来重新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吧。”胡玉牛的父亲也如是劝道。
“我……”胡玉牛紧握着拳头,内心在挣扎着,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这条已经走了很长一段的路,“我……回不来了。”
“为什么?”母亲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因为,我……现在真的想做个女人了。”
“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想做个女人……”胡玉牛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出发点只是为了逃避责任,可为什么回不到原点了?
“你……你……”父亲的手颤抖着,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似乎想狠狠地扇胡玉牛一巴掌,但最后还是放了下来,什么也没做。
或许是心中对自己的自责吧,平时肯定会暴怒地扇他几个巴掌的父亲,只是颓然地坐在床上。
胡玉牛从未见到过情绪如此复杂的父亲,以前的时候,父亲的情绪都是很分明的,笑就笑,怒就是怒……
而今天,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母亲看着胡玉牛,忍不住再劝道:“阿牛,别再错下去了……”
父亲也盯着胡玉牛,等着他最后的回答。
“对不起……对不起!”胡玉牛最终还是做了那样的决定,说出这话的时候,泪水夺目而出,身材壮硕的胡玉牛,此时却像是个小女孩儿一样,一边擦着泪,一边哽咽地哭着跑了出去。
跑出了屋子,跑出了院子,跑出了村庄。
胡玉牛的父亲呆呆地看着自己身前冰冷的空气,然后……颓废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
小路上空无一人,平时走的时候胡玉牛还会觉得格外的寂寞,今天却觉得这样空无一人正好,他正好可以在这里放声的大哭。
其实胡玉牛的心是脆弱的,但他的外表实在是太过男性化,所以就算是在同类人的面前,他也不敢表露出太多的脆弱,也不敢这样地哭。
像张思凡她们,其实伤心的时候,也是会在客厅里小声地啜泣起来的。
可胡玉牛从未有过。
但他的伤心,从来就没有少过。
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他自己都快忘了。
总之,现在他只想嚎啕大哭,不是作为一个男人,也不是作为一个女人,只是做胡玉牛他自己而已。
现在这样的胡玉牛,自然没有心思想到底是谁把这些事情抖露出来,到底是谁搜集了证据之类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愤恨,有的只是无奈、心酸、自卑以及无数的自责罢了。
一个男人的哭声,回荡在这一片幽静的山谷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