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 胡玉牛的一天（下）
后仓的工作总是偏向极端，明明上午忙了一个上午，可下午却闲得一点事情都没有，因为该放的货都已经放完了嘛，无所事事的后仓工作人员们要么就是聚在一起聊天，要么就是去楼下吹吹风、晒晒太阳、抽抽烟……
当然，如果看到谁在夏天大太阳的时候跑到楼下运货码头的外面吹风，那个人八成是去抽烟了。
后仓里全是男人，基本上每个人都是抽烟的，除了胡玉牛。
夏天里的室外和打着空调的室内，根本就是两个世界，只是站在楼下的栏杆处吹了会儿热风，胡玉牛就已经满头是汗了。
别人都是叼着烟，就只要他叼着一根棒棒糖。
胡玉牛突然就有些想抽烟了，棒棒糖虽然甜，可却驱散不了心中的愁绪，香烟虽然苦涩，却能麻痹那颗备受煎熬的心灵。
香烟确实是一样好东西呢。
比起酒，它不会让让大脑失去理智，却也能缓解那些用手也挠不到的痒和痛。
酒使人产生幻觉，香烟却不会，只会让人放轻松……
不过喝完足够多的酒后就会睡着，失去意识，即使是在梦中也是朦朦胧胧的，感受不到太多的痛苦，哪怕原本是噩梦的梦，在酒后的梦中都会被自己提着酒瓶砸得支离破碎。
烟的效果只持续在吸烟的那一段时间里，当一支烟燃尽后，更多的空虚感会涌上心头。
这些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麻痹自己的东西，都有着它们的好处，也有着更多的坏处。
“老牛，来一根不？”胡玉牛看着同事递来的香烟，本想果断地拒绝，但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这似乎是他第二次没有经受住诱惑了吧。
记得以前戒烟后的一段时间，无论是谁给他烟他都是不接的。
或许内心越是空虚，就越是需要其他东西来填补吧。
这并不是一支好烟，只不过是最便宜的那种雄师而已，不过胡玉牛以前在村里抽的烟也就是这种档次的，不仅不会觉得不习惯，反而会觉得有一种熟悉而怀念的味道。
劣质的烟草味涌入口中，钻入他的肺里，让他顿时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温暖的东西包裹了一样，轻松了许多，大脑也有些凉凉的，让他感到精神一振。
夏天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实在不多，即使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偶尔也会有撑着伞的年轻女人露着两条漂亮的大腿走过，引来一群男人们的目光聚焦，那些女人们对此都很习以为常，甚至很享受这样的目光。
胡玉牛也会盯着那些女人的大腿看，不过和其他男人的爱慕不同，他只是羡慕而已，羡慕那些女人有这样漂亮的腿……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腿毛上个星期刚刮过，现在又已经长了不少，虽然不长，但是又黑又密，至于他的大腿和小腿，那更是充满了肌肉，有一种爆炸性的力量，如果在军队里，他绝对是一个强壮而勇猛的战士，但是相对于他的目标而言，这双腿就显得十分碍事了。
其实，让腿变漂亮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事情了，只要瘦下来，把肌肉减掉，再配合雌性激素，就能养成一双白嫩的大腿，拍照的时候选好角度掩饰身高，再通过电脑进行美化，放到论坛里，别人都不会认为这双腿的主人是个一米八九的壮汉。
这些都是张思凡和他说的，这么说也是想让胡玉牛自信一些，虽然他的脸可能做不到很像女人，可是他可以让自己的身材朝女人转变嘛。
相对整容手术，这可省钱省事得多了。
不过，如果单是腿变得纤细白皙，从整体上来看的话，还是相当怪异吧。
“唉……到时候还是得去买点针来……”胡玉牛叹了口气，抖了抖烟灰，却发现这支烟连烟头都烧完了，已经彻底地熄灭了。
不抽烟的时候虽然觉得心中不舒服，可还算能够忍受，吸烟以后心中觉得更加不舒服，而且难以忍受了。
那种空虚的感觉让他迫切地想要找点什么来填补。
好在口袋里还有一根棒棒糖，胡玉牛飞快地剥开，将它放进了嘴里，总算是缓解了一些难受的感觉。
他愣愣地看着超市对面的那家香烟店，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十块钱，最后轻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买下了一包双喜烟。
戒烟变成了过去，胡玉牛再一次染上了烟瘾，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他的心需要烟来抚慰……
胡玉牛有些迫不及待地把烟盒外面的包装拆开，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像是回到了初中第一次抽烟的时候，也是这样，偷偷把老爸的烟带到学校，然后在学校里的厕所窗边拆开，用火柴点燃一支烟放进嘴里，那个时候的他还不觉得烟有多好抽，但光是这样叼着烟，看着那缭绕的烟雾，再看着那远方的风景，就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仿佛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一夜之间变得成熟了，一夜之间无所不能了一样。
其实仅仅只是抽了一根烟而已。
后来才渐渐地能品味烟的味道，渐渐地觉得那种苦涩竟然有着无穷的回味，就像一杯苦茶一样，但那种感觉却要比茶水来得强烈得多。
胡玉牛当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想要抽烟，是为了显摆装 X 吗？似乎不是，因为每一次胡玉牛抽烟时都是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就算有，也都是同性别的、同样抽烟的学生，互相之间更是谈不上所谓的欣赏了。
倒是有男生在女生面前抽过烟，显露出自己抽烟时“优雅”的形象——这种事情胡玉牛是没有做过的。
或许当年胡玉牛抽烟，只是为了和父亲更像一些吧，因为父亲也总是抽烟，无论是在思考的时候，还是在放松的时候，他总能看见他的父亲蹲在台阶上或者站在阳台上默默地抽着烟，父亲抽烟时的姿态，特别有一种一家之主的感觉。
当年的胡玉牛，是以父亲为目标奋斗着的。
他希望能成为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像父亲一样扛起这个陈旧而破碎的小家族，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比父亲做得更好，一定能把家族发扬光大。
可是后来，他却对此产生了疑惑。
一个以卖艺为生的家族，一个所谓学武都是摆花架子的家族，一个出去卖艺还要靠卖跌打损伤药来赚取微薄的利润的所谓家族，真的能称得上是家族吗？
一个只有胡玉牛父亲这一脉单传的没落家族？
胡玉牛突然觉得可笑，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根本不是家族吧，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辉煌的历史，真要说，顶多是一个曾经在一小片区域小有名气的杂耍班子而已。
他看到父亲为了生计而劳碌奔波，却不愿意放下家族所谓的事业，如果他去做其他工作，恐怕家里的条件也会好上许多吧。
为了一个不存在的辉煌而去努力？
胡玉牛从那时开始，对家族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随着胡玉牛渐渐长大，无数的负担开始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有时候甚至能感觉父亲明显比以前轻松了许多，是因为不用再承担那么多东西了吗？
可既然不愿意承担，为什么不把这种可笑的负担给丢掉呢？
胡玉牛曾和父亲质疑过“家族”存在的真实性，但却被父亲怒斥了回去，他坚持地认为家族的武学终有一天会发扬光大的。
可是，家族的武学也只不过是一套基础的无数糅合体而已，与其说是武学，不如说是招式更多的军体拳！
和军体拳不同之处是，军体拳抛弃了没用的部分，讲究招招致命，而家族武学几乎抛弃了所有能伤人的部分，讲究每一招打出去都如行云流水般……好看。
与其说这个家族的特长是武学，不如说是各种跌打损伤的药物，这些家传的配方配出来的药物倒是非常的有效。
胡玉牛觉得，家族还不如去开一家祖传外伤药铺，那样可能还能将家族发扬壮大。
可父亲却死守着教条和家规，咬着牙要让胡玉牛以武出道。
胡玉牛在父亲的培养下，一天天地开始变得健壮，比父亲还要高大壮硕。
可他却开始讨厌起自己的身体，那样壮硕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也不想背负什么可笑的家族重任，他有一次偶然地想，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父亲还会这样想着要振兴家族吗？
或许就会放弃那些可笑的东西，去开创一番新的事业了吧，或许家里的条件会比现在更好吧。
又是更偶然的一次，胡玉牛看见了网络上一则变性人的报道，心中突然活跃了起来，那种想要变成女孩子的想法竟然猛然从心里升起。
刚一开始，他是感到恐慌的，后来开始慢慢顺应自己的心，慢慢地变化……
那时候他觉得女性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可现在……
他却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虚假的自己，哪一个又是真实的自己了。
胡玉牛深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小半支烟一口气吸完，把还未燃尽的烟头丢在了地上，用脚踩了踩。
他望了望那明媚的天空，忍不住又点起一根烟……
“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