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2 · 白发人送黑发人（下）
数日之后，胡玉牛的父母就为胡玉牛操办了葬礼。
葬礼很隆重，最起码是尽了胡玉牛父亲最大的努力去办得隆重了。
大概是为了偿还他所亏欠他的东西吧。
村子里的人并不知道胡玉牛是为什么而死的，而胡玉牛的父亲对外也只说他是心脏病突发死亡。
大家都为此感到惋惜，但也没有议论太多。
死人这种事情，在农村里并不算少见，只是一般死的都是年纪大的人，年轻人倒是很少，特别是像胡玉牛这样年轻的。
胡玉牛的父亲睁大着眼睛，眼角有些湿润，但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
而胡玉牛的母亲却是一直在旁边哭。
“唉，别哭了，哭了这么多天，你也没哭够吗。”胡玉牛的父亲叹气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风凉话！你不伤心，不代表我不伤心！都是你，都怪你……”
“唉，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伤心……唉……算了，你哭吧。”胡玉牛对父亲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他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是不能哭的，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和自尊。
苏雨晴她们也跟在殡仪队的后面，作为胡玉牛的朋友，她们也来了。
柳韵自然也来了，只是站在更边缘的位置，她看着那要好几个人才能抬得动的红木棺材发呆，好像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情……
那些回忆真的很美好，可终究都只能随风逝去。
最后，抬轿子的人停在了一座山头上，这个位置是胡玉牛父亲专门请了风水师来看过的，不是说它是这一块地方风水最好的地方，相反，对于农村人而言，可能不是什么好的风水。
因为风水师说，葬在这里的人，来世会做一个女人。
胡玉牛的父亲选择了这里，也是有着些许深意的呢。
“来世，好好做个女人吧……”胡玉牛的父亲轻声地说着，看着那些抬棺材的人将棺材放入了早已挖好了的坑里，然后埋上土，放好墓碑……
殡仪队的人跟着烧了些纸后就退去了，只留下一些和胡玉牛关系比较近的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胡玉牛的父亲蹲在坟前，烧着一个大大的纸别墅，终于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苏雨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将几柱香插在了坟前，喃喃自语道：“阿牛，希望你来世，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和烦恼，能每天都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生活……”
苏雨晴上了几天班，也知道了胡玉牛的自杀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父母，还有超市里的舆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苏雨晴置身于那个巨大的漩涡中，恐怕也会生出轻生的念头吧，最起码也是要辞职离开了。
胡玉牛的想法比较偏激一点，终于是没克制住自己，选择了自杀来逃避。
苏雨晴刚知道这些事的那一天，那些人都还在谈论着他，虽然未必都是恶意的，但说的话肯定是刺耳又不中听的。
苏雨晴也没有告诉她们胡玉牛已经离开人世了，也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胡玉牛的父母。
就让这一切随风淡去吧。
等胡玉牛不去的时间久了，超市也会自动把他辞退的。
胡玉牛的死，也注定不会被太多人知道呢。
这些大妈们也不会有太多的愧疚，对于她们而言，这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她们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其实就是导致胡玉牛死亡的幕后推手之一……
苏雨晴想了很多，也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气，心情也格外的复杂。
有时候她也为胡玉牛而感到高兴，最起码，他是解脱了，是不会再痛苦了，而她们活着的这些人，还要承受接下来更多磨难，更多的痛苦呢……
“莜莜姐，有时候，人是不是死了，会更轻松呢？”苏雨晴有感而发地问道。
“胡说什么呢，连死都不怕，又有什么困难好怕，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会有轻松的感觉，死了是一切成空，而不是变得更轻松。”方莜莜有些严肃地说道，“小晴，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呀。”
“我知道啦，我就是随便问问……”苏雨晴装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实际上心中却是相当的沉重。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生的终极问题，那就是，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变成一个女孩子吗？
除了变成女孩子外她就没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吗？
那未免也太肤浅了吧。
苏雨晴低着头想着，想着自己到底还有哪些想要做的事情。
唔……仔细想想，还是有不少的。
比如说，苏雨晴还想继续去上学，她想一路读到大学，体验一下大学的感觉，因为很多人都说，没有读过大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然后，她想要和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在一起，也就是和林夕晨，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她还想重新和父母在一起，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接受这样子的她。
她想去见那三个表哥，好多年都没有见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成熟了许多，性格还会像以前一样又调皮又喜欢耍宝吗？
她还想告诉冉空城，她也喜欢过他，并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表达自己曾经的情义而已。
她还想再见到那个每一次都神神秘秘的出现的莫空，虽然只见面了几次，但还是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苏雨晴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就像是以前的算命师一样。
她想见见莫空，问问自己的未来，也想听听他的故事。
她还想看到方莜莜和张思凡与自己爱的那个人走到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她还想……
这么一想，似乎苏雨晴想要做的事情还不少呢，不得不说，方莜莜的话也点醒了苏雨晴，让她从那种厌世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以后每当想厌世时，她就会想想自己想要做却还没完成的事情，心中只要还抱着一颗希望，那就不会再去想着死亡了嘛。
“哎，安息吧。”张思凡拿起一把又一把的纸钱，扔进了火盆里，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
林夕晨也十分虔诚地点了个蜡烛，闭着眼睛，像是为他祈祷了一番。
曲奇和咖啡躲得远远的，因为这里在烧东西，乌烟瘴气的，动物们是很不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阿牛——阿牛啊——”胡玉牛的母亲趴在墓碑上大哭着，哭声渐渐地变小，大概是累了吧。
只是依然不肯离开，抱着那个墓碑，就像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样。
最近几天胡玉牛的母亲都没有睡好，哭到后来，实在太过疲惫，最后抱着胡玉牛的墓碑晕了过去。
胡玉牛的父亲用袖子抹了抹泪，将自己的妻子给抱了起来，让人放进了一旁的面包车里。
“嫂子咋了？”胡玉牛父亲的表弟问道。
“没什么事，她只是太累了。”胡玉牛的父亲眼圈红红地说道。
要烧的东西很多，大部分都是纸做的，有纸做的别墅，纸做的车，纸做的衣服，纸做的钱，甚至有纸做的电脑，纸做的手机……
胡玉牛的生平衣物和贴身的物件儿大部分都随着棺材下葬了，剩下的一些衣服也都被放进了火盆里烧了。
在中国的传统习俗中，火仿佛是沟通阴阳两界的媒介，只要把东西用火烧了，这样东西就会被送进阴间。
“爸多给你烧点纸钱，你在阴间也要过得好一点，见到阎王爷了，就告诉他，你来世要当个女人，让他给帮帮忙……”
胡玉牛的父亲小声地自语着，没有人听清他到底在说着什么。
“砰！啪！”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咻——轰——哗啦——”
爆竹、千响炮、烟花，都响了起来。
据说燃放这些烟花爆竹，是为了给死者送行。
驱散那些阴魂小鬼，让它们不能伤害死者的灵魂，让它可以好好地进入地府里去。
不然的话，死者的灵魂是可能会被那些游荡的阴魂给吞噬的。
这是农村里人的迷信，进入科学时代后，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了原因，但是这种习俗还是一辈又一辈地流传了下来。
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不是直接吹过就没了的那种，而是绕着坟墓来回晃荡的那种。
就好像一个人的灵魂一样，把那些悠悠然飘起的灰烬给卷了起来，往高空飞去。
如同把这些东西带往天堂一般。
“人死了以后，真的有灵魂吗？真的有天堂吗？真的……有来生吗？”苏雨晴无意识地呢喃着，仰头望着那蔚蓝色的天空。
她想起了以前过年给那些早已逝去多年的人上坟扫墓的情景，每一次也都会像这样，有风把灰烬卷起来飞往高空。
无论之前是有大风还是一点风都没有，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让人也不由得怀疑转世的存在。
科学也解释不清的东西，却也不代表它并不存在呢。
“或许，有吧。”方莜莜听到了苏雨晴的呢喃，也呢喃着回应道，好像是在回答苏雨晴，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再见。”张思凡笑着，双眼中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情，挥着手朝着空气道别，好像那里真的站着胡玉牛的灵魂一样。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只可惜……
他看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