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 · 信
楼下门口的信箱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广告纸和超市彩页海报,还有一些没什么用的信件,林夕晨打开信箱将里面的东西都掏了出来,一样一样地翻看着,一直看到一封寄给她的信,便收了起来,然后将其它的信件又塞回到了信箱里,不急不缓地上了楼。
家中空荡荡的,只有林夕晨一人。
方莜莜是去找工作了,天语遥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而其他人则是去上班了。
一个人在家,对于林夕晨而言,已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信封有些发黄,纸质也格外的薄,像是在乡下的小店里一毛钱十封买的劣质货,邮票贴得倒是很整齐,不过用的不是胶水,而是米糊。
拆开信,里面是一张同样薄薄的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并不算多的字,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的,还有不少错别字和拼音,像是小学生写的信一样。
林夕晨坐在阳台的桌子前,借着那明媚的阳光仔细地看着信,因为有很多错别字以及语句不通顺的地方,所以必须稍微思考一下才能读懂其中的意思。
【弟弟,爸爸的病情好转了很多,现在住在镇子上的医院里,但是医生说想要痊愈必须得去城里的大医院做手术才行,可是这也不知道要多少钱,不早点治好可能会变成癌症,可家里又没多少钱,弟弟,辛苦你了,如果有钱的话尽量多往家里寄一些吧。】
这就是信件上的大致内容,是林夕晨的大姐给她寄来的。
林夕晨现在每个月都有寄钱回去,虽然只有两三千块,但对于偏僻农村里的人而言,已经是足够作为生活费使用了。
农村里的人自己种田,有粮有菜,一家人一个月可能都用不了两千块钱,林夕晨的老家又是特别的偏远,说不定一家人连一千块钱都用不掉呢。
林夕晨的三个姐姐都已经嫁出去了,也不用分担生活费,只有林夕晨的父母二人,可以说这笔钱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但是她的父亲却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患了病,虽说是良性肿瘤,但却在不断地恶化,导致身体的免疫力下降,总是生病,农村里没钱,只能靠吃中草药来缓解肿瘤带来的病症,可这终究难以治愈,如果不早点治愈的话,就会变成癌,那个时候就更加糟糕了。
即使林夕晨已经离家有三两年没回去了,但是自己父亲的事情肯定是十分重视的。
虽说每个月画插画的钱不少,可是看病这种事情,基本就是个无底洞……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照顾好父亲,不要让他再下地干重活了,我会寄生活费回去的。】
林夕晨随手撕下一张画纸,就在上面写了起来。
她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不再如平常那样面无表情,似乎也对这件事情十分的苦恼。
无论父亲对自己的姐姐们怎么样不重视,怎么样不好,他也终究是林夕晨的父亲,而且父亲对于林夕晨来说可是很好的,基本什么要求都能尽量满足,让她一个人读完高中,要求在外赚钱不回去也不强求。
林夕晨已经快三年没有回去过了,说起来,还真的有些想念他呢,父亲在林夕晨儿时的记忆中,似乎总是留下一个好像十分高大的背影,是他阻挡着各种各样的磨难,给林夕晨了一个很安逸的童年环境,家里虽然没钱,但该有的都有,对于农村的孩子而言,能上学就已经是一件很满足的事情了。
像林夕晨的大姐,比林夕晨大整整十岁,早就已经结了婚嫁了人生了好几个孩子,可是当年读书却只读到小学二年级,连小学都没毕业,许多字更是完全不会写……
相比而言,林夕晨就要幸福得多了。
林夕晨的父亲是个十分传统的,重男轻女的农村男人,虽然对她的姐姐们不怎么好,但对林夕晨那可是关照有加,每一年的生日都不会忘记给她做蛋糕,虽然吃的不是西式的奶油蛋糕,但是中式那加了红枣的发糕却也给林夕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那个穷困的农村里,发糕可是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的上的美食呐。
林夕晨很想回去看看,但她知道自己恐怕很难再回去了,因为她的胸部发育远远要比一般的药娘来得剧烈,已经长大到这种程度,哪怕是用绷带绑住,也无法将胸部压平了,回去肯定是要露馅的。
林夕晨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该怎么去面对父亲。
所以她一直逃避着,纵然终有坦白的那一天,可是能多拖延一天就是一天,现在想不出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父亲,那就交给未来的自己去想吧。
在面对难以解决的事情面前,人总是难以鼓起勇气去面对,大多数的时候,都会选择远远地躲开……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女孩子就好了……”林夕晨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声地自言自语道。
语气格外的流畅,完全没有平时生硬的感觉。
不过,如果林夕晨一开始就是女孩子,恐怕也走不出那个农村吧,或许她的命运也和其他的姐姐一样,在还没成年前就许下了亲事,一成年就嫁了出去,等孩子都三四岁了,才再去领结婚证……
一辈子可能都待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看不到外面丰富多彩的世界。
无论是什么事,都有两面性呢。
有时候林夕晨也会想,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人生像其他的姐姐一样被安排,那她会觉得做个女人是件好事吗,说不定也会像其他的三个姐姐一样,希望来世能当个男人吧。
林夕晨是从初中的时候就想做个女孩子的,那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没有任何的原因,就好像她天生觉得自己就该是个女孩子,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不正常的,是哪里出了错误的,应该去纠正,去变回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才是……
或许合租房的六个人中,只有林夕晨最开始想做女孩子的想法是最纯粹的吧。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然后从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了一个信封,里面塞了厚厚的一叠钱,细细数来,足有几千块钱,要知道林夕晨的钱每个月有大半都给了父母,再加上生活费,能攒下这些钱很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有点不可思议。
林夕晨只留了一千块钱,把剩下的五千块钱用报纸包了好几层,再装进了一个专门用来装钱的厚实信封中,她担心信封破掉,所以也是套了一大一小的两层,整封信看起来厚实无比。
家中静悄悄的,有些沉闷,就连曲奇和咖啡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有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在安静地趴着睡觉。
林夕晨轻轻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后者也只是微微摇晃了下身子,并没有睁开眼睛,长时间的安逸生活,早已让它放松了警惕。
“饼干……你觉得是在笼子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好呢,还是去自由的世界中努力生存好呢?”林夕晨喃喃地说道。
饼干当然不会回答她,顶多只是耳朵微微地动了动。
林夕晨也不指望它有回答,这话,其实是在问着她自己。
她微微笑了笑,拿上信封和钱,出了家门。
脸上的表情再一次消失不见,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寒冷的北风吹着,让林夕晨的心,愈发地凉了……
“你好,寄信吗?”
“嗯。”
“到信封上写的地址吗?”
“嗯。”
“一块钱邮票。”
林夕晨寄出了信,稍稍放松了一下,但眼神中依然有些惆怅。
她望着这明媚的天空,却感觉那在常人看来刺眼的阳光仿佛不存在,整片天空都是灰白色的。
或许,那是她心中的天空吧。
做良性肿瘤的切除手术,林夕晨不知道要多少钱,但肯定不会少。
少说也要三五万吧。
那么多钱,又要从哪里来呢……
钱是个好东西,只可惜对于普通人而言,实在是太稀缺了,永远都是不够花的。
“麦芽糖,正宗麦芽糖……”挑着担子的老大爷晃晃悠悠地走着,在大街小巷中高喊着。
麦芽糖,林夕晨小时候还见过,那时候不是用钱买的,而是用牙膏壳换的,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
像他这样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恐怕生了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吧,医院里那么高的医药费,肯定是负担不起的呢……
她看向那个身形伛偻的老大爷,在心中想道。
在这个年代,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八百左右,一年是将近一万,去掉衣食住行,一年能攒个三千元就很不容易了,十年也就三万,而一个稍微大些的手术,就要三万块钱了。
这还不算那些额外的开支,比如结婚了,子女上学了……
一辈子攒下来的钱,或许也就看一次大病的吧,甚至都不够全部的治疗费呢……
林夕晨有些感慨,其实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她一个月画画的稿费已经很多了呢……
她突然觉得有些累,坐在了邮局门口的台阶上,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喂。”林夕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嘿嘿,宝贝儿,在哪儿呢?我来接你,带你去吃西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