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 胡玉牛村里的家（下）
胡玉牛的酒量是很好的，喝酒还从未醉过，记得在他小时候，就曾喝过父亲放在柜子里的杨梅烧酒，整整喝了两杯，除了脸色微红外，基本没有太多的反应，要知道那可是精品的杨梅烧酒，酒精浓度在 48 度以上，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已经是度数很高的酒了。
但这也并不是绝对的，当一个人心想着自己醉的时候，即使是喝水也会醉，胡玉牛的潜意识中也想借着酒精来忘记那些烦恼和忧愁，几罐啤酒下肚，他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朦胧了，大脑提不起劲来，没法认真地去思考事情，只能保持着一片空灵，但胡玉牛却很享受这种感觉。
“原来……有时候……什么也不知道……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呢……”他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边那轮刚刚升起的月亮，它的光很黯淡，但却要比即将落幕的夕阳清晰得多。
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上，这可是很难得才能见到的光景，不过，它们同时存在的时间不会很久，太阳终究是要落山，无法再继续挂在天空，只能是缓缓地沉入了地平线以下，一轮皎洁的月亮占领了天空，将银色的光辉洒向人间。
旁边的篝火在噼里啪啦地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消失了，似乎是篝火熄灭了，胡玉牛的耳中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和“簌簌”的风声。
这短暂的睡眠，依然让他做起了梦来。
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情节的梦，他只是梦见自己悬浮在海水中，耳边传来一阵阵神秘而悠远的声音，像是从海底深处传来的凶兽咆哮，又像是外星飞船所发出的刺耳警报声，有时候还会听到类似火车轰鸣的声音，只是因为海水的缘故，这些声音都很沉闷，而且间隔也很长，每一次传出，都如同一把重锤敲打在胡玉牛的心上一般。
不怕水的胡玉牛竟然在梦中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不是害怕自己被淹死，而是感到孤寂一人落寞而无助，那不断传来的神秘声音，就像是要将他活活吞噬一样。
人是群居动物，最害怕的就是孤独，没有人能忍受永恒的孤独，有些人承受能力较弱，就容易在单独一人的密封环境中发疯，即使是承受能力强的，也难以抵挡孤独带来的恐惧。
所以去空间站工作的宇航员和在深水潜艇里工作的军人，都会进行一项共同的训练，那就是克服孤独所带来的恐惧。
这样悬浮于深海中的单纯梦境，比那些有故事情节的梦要恐怖得多。
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没有办法可以逃脱恐惧。
在这深海的梦境中，胡玉牛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自己的本心，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其实是那样的脆弱……
然后，他醒来了。
天空中早已繁星密布，明月当空，几率清风吹走一片片云彩，不让它们遮挡住皎洁的月光。
火堆已经熄灭，边上的泥土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莫空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胡玉牛一人躺在这里。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该回去了……”他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火堆上有一些水迹，应该是被浇灭的，可能是莫空担心留下来的火种引发火灾，所以特地用水把火再浇灭的吧。
回到村里的路是没有灯的，如果是大路还好，最起码空旷，能被月光和星光笼罩，但是去胡玉牛所在的那个村里，却是要传过一座山，当然不是从山上爬过去，而是在两座山之间有一条小路，通过那里走过去。
那条路就算是白天都十分阴暗，仅能供一个人通行，如果另一边有人过来了，有一方就得紧贴在山壁上才能让对方过去。
进村当然不止这一条路，还有一条车子能开的路也能进去，只是那是在另一边了，要想过去，就得绕好长一段路了，所以胡玉牛选择了这条小路。
以前小的时候，父亲就让他独自一人走这条小路，用来锻炼他的胆量。
要知道这条路可是十分狭窄黑暗，除了没有顶以外，就和一个洞穴差不多，更重要的是，这条路还很长，哪怕是用跑的，都得用个十分钟才能跑到尽头。
当然，如果尽全力跑的话，只要五分钟就够了。
后来胡玉牛习惯了这条小路，也就不感到害怕了，只是他觉得与其是战胜了心里的恐惧，不如说是恐惧到了极点，以至于身体不会产生反应了，然后就是渐渐地习惯了。
胡玉牛已经有好多年没走这条路了，这条路也早就被渐渐荒废了，虽然还有人走，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即使是晚上都有好多人在这里走动了。
山壁上有几条蛇在爬行着，胡玉牛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只要不惊扰它们，一般是不会受到攻击的。
而且就算被咬了也没事儿，这种小山村里蛇很多，所以村里的医务室里会备上不少抗毒血清。
不过，即使如此，每一年都有人被毒死，在那条大路通了以后，才连续几年没有人被蛇毒死了。
这条路很安静，除了风声外，就只有胡玉牛自己的脚步声，偶尔听到一些回音，像是从地下洞穴里传出来的。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在深海中的梦，突然有些恐惧，汗毛倒数，那原本十分平常的声音也变得诡异起来。
“咕噜——哒——呜——”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幽幽地传入胡玉牛的耳中，他的背脊一下子就湿了，像是炸了毛一样，疯狂地朝出口跑去。
他竟然感到害怕了。
这一条路，自从适应了以后，就再没有让他感到害怕过……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胡玉牛真的很恐惧，他真的想快点离开这里。
恐惧来源于内心，其他来自外部的影响，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胡玉牛的父亲曾觉得，他就算没有一颗无敌的心，也应该有一颗坚韧的心，谁想，原来是这般的脆弱，自己都能吓到自己。
胡玉牛狂奔着冲出了这条小路，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村里传来了几声犬吠，让他安心了许多，再回头望去，那个刚才还让他感到恐惧的小路，这会儿又变得平常了起来。
心底里为什么会突然涌出那样的恐惧，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或许，是在害怕面对自己的本心吧。
穿过小路，就走进了村中，村里人们说话的嘈杂声和所养的土狗的大叫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虽然才离开几个月，但却像是离开了几年一样，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终于，他来到了家门口，敲了敲门。
“谁啊？”门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随后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布满了皱纹的典型农村女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了胡玉牛，顿时惊喜地喊道：“孩子他爹，你看，是谁回来了！”
“嗯？”胡玉牛的父亲虽然没有胡玉牛那么魁梧，但也是一个体格壮硕的人，像是一头年迈的老虎，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爸、妈，我回来住两天。”
“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在外面出事儿了？”父亲问。
“哪有这么说话的呀，儿子回来了，肯定是想家了嘛。”母亲有些埋怨地说道。
“回来看看，正好也休息，妈不是总叫我回来嘛。”胡玉牛解释道。
“忙的话就不用回来了，别老听你妈的，男人就要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业。”胡玉牛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的男人。
“来，儿子，让我好好看看你……怎么瘦了呢？”
“没吧……”胡玉牛有些心虚地掩饰道。
确实是瘦了，因为他的肌肉少了很多，这都是雌性激素和抗雄药的效果。
“肯定是瘦了，我是你娘，我能不知道吗，这才出去几个月，就瘦了这么多，外面吃不好吗？要不还是回家住吧，就是路途远些，但好歹你娘我可以给你做些好吃的呀。”
“没啊……妈，真不用……我没瘦……”
“晚饭吃了没？妈去给你做吃的。”
“吃了……不用了……晚上少吃点……”
“怎么能少吃呢，你看你，身子都虚了，脸色发白，要多吃点，我这就去做，你大伯今早还送了些海鲜过来呢……”
“臭小子，过来让老子看看。”胡玉牛的父亲对胡玉牛招了招手，说道。
“……”胡玉牛有些不太情愿地走到父亲面前，不敢看他的眼睛。
“扭扭捏捏地干啥呢，像个娘们似的，站直，老子以前怎么教你的，男人就要抬头挺胸，永远充满自信！”
“咳……”
“你这小混球，身上的肌肉呢，咋少了这么多。”胡玉牛的父亲敏锐地察觉到了更细致的问题，“你小子，是不是每天你都不锻炼，老子培养你这么多年，一出去你就偷懒。”
“那个……工作……比较忙……”胡玉牛只能这么说道。
“你干啥工作呢？每天都不锻炼。”
“文员。”胡玉牛扯谎道。
“文员那是娘们干的，找个机会辞职了，老子宁愿你去当板砖的，也别去当个弱里吧唧的文员。”父亲摇了摇头，突然又问，“你小子，腿毛呢？”
“呃……公司里别的男人都没有，就我有，影响形象，所以……”
“臭小子，好的不学，学那帮娘娘腔。”父亲抬起手想拍下去，最后又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你小子，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胡玉牛有些惊讶，父亲做出了让步，虽然只是些小事儿，但这可不像平日里的他啊？
……